最近这几个月,在伊久姆、巴赫穆特这些最为艰苦和血腥的前线,俄军进攻的主力既不是正规部队,也非顿巴斯地方武装,而是瓦格纳集团的雇佣兵。
特别是在巴赫穆特,竟然重现了一战的“凡尔登绞肉机”和二战的斯大林格勒战役——在信息化时代,硬生生地玩命打成了“阵地攻防战”和巷战,双方以“米”做单位,进行残酷的血肉对决,或者一间房一间房的争夺。
巴赫穆特的战壕:你猜这是俄军还是乌军?
虽然现场横尸遍野,但俄军战报里的死伤数字,却也不是一直特别的惊人。
因为,瓦格纳雇佣军虽然受着俄军前线指挥系统的统一调配,但他们的编制并不在俄军之中。所以,瓦格纳队员的死伤事故,不会记入正式俄军的战损之列,巧妙地避免了来自社会和民意方面的压力。
这方面,跟美国那个名声很差的黑水集团,非常相似。
位于圣彼得堡市的瓦格集团总部
然而,虽然瓦格纳被认作了雇佣兵组织,但它和美国黑水集团也有很多不同之处。
除了集团组织管理和运营方面的神秘色彩外,瓦格纳还只认俄罗斯政府一家雇主,其他人给钱也不提供服务。
而且,前线参与战斗的瓦格纳和俄军正规部队,他们的战死待遇,都差不多。英勇立功的,同样都能受到官方嘉奖和抚恤,特别壮烈的,也会被授予俄联邦最高军事荣誉——俄罗斯英雄称号和金星勋章。
比如,年10月上映的电影《地狱尖兵》的编剧,瓦格纳指挥官阿列克谢·纳金,就被追授了这个殊荣,政府出面,给他举办了十分隆重的葬礼。
除了这位编剧,电影里面的众多“演员”,也是瓦格纳队员的本色演出,至今已有多人战死。
纳金的追悼仪式选在了“斯大林格勒战役”博物馆全景图的凯旋厅举行,由伏尔加格勒州州长主持,规格很高
甚至,连后来从监狱里招募到的那些囚犯兵,只要表现英勇立功的,也能受到来自政府的嘉奖。
比如下图这位小个子,在顿涅茨克前线,曾一人打掉多个火力点消灭了十几名乌军。他的勇敢作战表现换来的是30万卢布的奖励、“为祖国服务”二级勋章,并特许他提前1个月退役。
甚至,在瓦格纳老板普里戈津的极力争取下,一些阵亡的立功“囚犯兵”,还能被隆重安葬在莫斯科郊外的巴拉什哈军事公墓,或者他们各自老家所在城市的军人公墓。
其中就包括下图这位曾经的黑帮老大和狱霸,被判了25年监禁的重刑犯——伊戈尔·库斯克。在巴赫穆特前线,为了掩护队友撤退,他主动选择殿后,用轻机枪射杀了30多名乌军,重伤被包围之际拉响了“光荣弹”,跟敌人同归于尽。
似乎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要知道,在俄罗斯,传承苏联遗风,对进入军人公墓的资格向来非常看重,但凡能埋到各地军人公墓的,那都是保家卫国的正义之士,是接受人民群众吊唁的国家英雄。
也正因如此,对于将一些瓦格纳阵亡“囚犯兵”埋入军人公墓的举措,俄联邦国家杜马(议会)的一些议员表示了坚决反对——那些曾经的社会渣渣,犯罪分子,怎么能跟崇高的俄罗斯/苏联军人长眠在一起呢?这是对俄军和历史的巨大侮辱。
然而,在瓦格纳老板普里戈津的几番游说下,很快,俄联邦国家杜马排除众议,决定在军人墓地专门开设一个“勇敢大道”,用于埋葬在战争中囚犯出身的瓦格纳战士。
理由是——一个在为祖国而战中牺牲的人应该得到最高的军事荣誉,无论他曾经是什么样的人。
视察前线普里戈津特意走进了停尸间,对着满地的遗体淡淡地说:"合同结束,我们回家吧"
说到这儿,大家可能都看出来了,这个普里戈津的能量相当大,不仅是个“爱国企业家”,更拥有着很多俄罗斯高层政客们都难以企及的影响力。
普里戈津胸口的三枚勋章分别是——俄罗斯联邦英雄、顿涅茨克人民英雄和卢甘斯克人民英雄
叶甫根尼·普里戈津,绝对是个非常有故事的人。
年,普里戈津出生在列宁格勒(现在的圣彼得堡市)的城乡结合部,算是普京总统的老乡。
年代的列宁格勒
不过,跟普京平淡却衣食无忧,并能享受到不错教育资源的青少年时代不同,普里戈津的早年经历比较坎坷。
从小他跟妈妈和继父生活。继父是个产业工人,心眼不坏,但有酗酒的恶习,每次喝高了,就会有家暴倾向。
这导致小普里戈津产生了非常强烈的控制欲望,而且行为叛逆。
还在上中学的时候,他就成了一个“社会人”。
当年,担心普里戈津堕落成“问题青年”的继父找关系托熟人,送他去练了体育。
要知道,在苏联时代那种以国家之力大搞竞技体育的环境下,当运动员,也属于一个衣食无忧,很是靠谱的人生选择。
苏联时代的体育宣传画
后来,在体育训练中,普里戈津不错的体格,旺盛的精力得到了充分释放,让他短暂的“消停”了一段时间。
但只坚持了大概两三年的光景,他就厌倦了这种乏味的两点一线生活。
于是,刚刚成年的普里戈津,又开始“混社会”了。
年,普里戈津因为盗窃罪,被判缓刑两年。
被从轻判决后,他并没有洗心革面,还不出一年,普里戈津就又被警察抓了。
这回,他因偷窃和暴力抢劫罪,被判12年有期徒刑。到了年,因在狱中表现良好而被提前3年释放。
这么看,去监狱里招募“囚犯兵”的时候,普里戈津那种特别能说到犯人心里的一通忽悠,以及后来为战伤和阵亡“囚犯兵”争取“俄联邦烈士待遇”的劲头,可能跟他自己也吃过很长时间的“牢饭”有关吧。
普里戈津深入各地监狱,招募囚犯加入瓦格纳去乌克兰戴罪立功
刚刚重获自由的时候,作为有“案底”在身的刑满释放人员,再加上学历方面的短板,普里戈津求职四处碰壁。为了谋生,不得不在老家列宁格勒的一处建筑工地上搬砖。
通过干体力活,普里戈津攒下来了一微薄的笔本金,准备在街头做个小吃生意。
这时候,已经进入年,普里戈津的老家,列宁格勒这个卫国战争中打出了不朽历史的城市名称(列宁格勒是二战中被包围最久的城市),被改回了沙俄时代的旧城——“圣彼得堡”。
与此同时,诸如麦当劳、必胜客这些西方餐饮,也开始大举登陆仅剩下了半口气的苏联。
年,苏联第一家麦当劳在莫斯科开业时的场面能坐在里面的,都已经在天寒地冻的室外排了至少三个小时
普里戈津抓准机会,在自己的小吃摊上,售卖起了那些高仿的“西洋快餐”。比如结合了俄式口味的汉堡、热狗,生意非常火爆。
几年后,普里戈津靠着做小吃生意积累下的资本,以及各种“社会资源”的助力,在寸土寸金的圣彼得堡涅瓦河畔开了一家高档餐厅。
这家餐厅的立意很不一般,他主要面向俄联邦境内的“高端人士”,接待的顾客,大部分都是政府要员,各领域的大寡头,演艺界明星等等。成了社会名流和商界精英们的一个“重要社交场所”。
毕竟,这时正饱受休克疗法之苦的普通俄罗斯民众,可没那个能力天天下馆子。
更何况,普里戈津想做的,显然要更多。
年,普里戈津在自家餐厅接待了时任俄罗斯联邦安全总局局长的普京。两人首次见面,相谈甚欢,互相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再后来,有了“大人物”的照顾,普里戈津的餐厅在俄联邦境内的主要城市都设立了多个连锁店,并逐渐承接了俄政府和俄军的高层餐饮服务,获得了大量政府和军方订单。
接待领导人考察后厨
普里戈津,又被称为了“普京的大厨”。
年,殷勤地为普京准备宴席的普里戈津
但是,正如前面说的那样,这位光头厨师,他的理想可不止于当个餐饮业的“大佬”——不会打仗的建筑工人不是好厨子。
大概是年左右,普里戈津已经成为了风云俄罗斯的政商大寡头,除了他起家的餐饮业,还涉及了互联网信息和建筑、能源领域,并开始经营起了私人安保行业,这就是瓦格纳集团的前身。
但是,根据俄罗斯法律,训练、招募、资助雇佣兵,以及在战争中使用雇佣兵都被认作“违法行为”。
因此,无论是叙利亚战场还是年的克里米亚、顿巴斯前线、以及中非共和国(CAR)和马里的内战等等,瓦格纳队员的行动,都还算比较低调。
瓦格纳集团的雇佣军招募队员的画风,也很特别。
比如下图,就是一位跟小男孩合奏的,全副武装的“瓦格纳音乐家”。下面的英文直译过来则为——只做最好的音乐。
甚至当俄乌战争正式开打之后,瓦格纳集团在叶卡捷琳堡市的招募广告(下图),上面依旧这么写——管弦乐队在等着你。
而之所以要往音乐上“靠”,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该组织的名字,就源于德意志著名音乐家理查德·瓦格纳。
然而,这位音乐家又是希特勒毕生的崇拜对象。当年的纳粹德国,曾经直接把瓦格纳的音乐奉为了国乐。
因此,瓦格纳集团诞生之初,曾被认为带有浓郁的光头党背景(俄罗斯新纳粹)。
普里戈津也同样被认为是个新纳粹思想的崇尚者。
但发展到如今,具体啥情况,就不好说了。
毕竟,在俄罗斯,崇尚新纳粹的“光头党”,一直是个上不了台面,被主流社会唾弃、受到政府打压的地下组织和违法社团。
普里戈津作为普京“老铁”,自然不可能如此不识时务。
自年起,每次西方对俄罗斯发起制裁,相关联的企业家名单上,普里戈津几乎都会被排在前三位。
年的时候,他还因为涉嫌干预美国大选而被美国司法部通缉。
普里戈津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人
然而,对于这些来自西方世界的吓唬,普里戈津两手一摊,直接呵呵,不以为然。
甚至还表现出了直接挑衅的态度。
比如,一个叫做叶夫根尼·努津的叛变“囚犯兵”,被瓦格纳用“家法”直接大铁锤捶死的视频流传出后,曾经引得西方一片哗然。
行刑前,叶夫根尼·努津对着镜头承认了自己是叛徒,话音刚落,后面执行者的大锤就砸了过来
出于国家形象考虑,俄罗斯方面的很多媒体人都马上宣称这是乌克兰方面伪造的。
作为瓦格纳的老板,普里戈津却主动承认了视频的真实性,并宣称——战争就是战争,叶夫根尼·努津没有在乌克兰找到了他的幸福,却遇到了“不友善但公平的人....”
几天后,欧洲议会直接宣布,要认定俄罗斯为“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
而这边的普里戈津则立即派人向欧洲议会送出一把装在小提琴箱子内的,带有瓦格纳logo的铁锤,并且,铁锤的手柄还疑似抹了红色血迹...
很显然,这个瓦格纳,既属于一个军事安保集团,又是个带着鲜明“兄弟会信条”的组织,“老大”普里戈津拥有绝对权威,十分讲究所谓的“江湖规矩”——对勇敢战斗者不吝嘉奖,极力为其争取名誉;同时,对叛变行为零容忍,甚至在很多时候,连投降都是不被允许的,同样会被视为叛变,有“家法大锤伺候”。
也正因如此,为了重获自由,并取得国家出具的《清白证明》,去掉犯罪记录,还有那不菲的退役津贴,选择加入瓦格纳的“囚犯兵”们打起仗来,非常玩命,伤亡率更是相当惊人。
一方面是雇佣兵身份,不受相关国际法保护;再者,就算敌人不处决他,自己人也很可能不会放过他,因为他违背了承诺!
死战,几乎成了前线的瓦格纳们唯一的选择。
对于如此无奈的选择,普里戈津则自豪地宣称——这,就是我们的“企业文化”。